我们的世界，是罪恶的世界，是痛苦的世界，只有爱的福音，能把我们从这样的世界中拯救出来。

如果我们翻开人类几千年的历史，我们就会发现：人类在和平幸福中生活，不是一个经常的现象，而只是一个例外。似乎人类永远是在罪恶中，在痛苦中，在混乱中生活着的；似乎人类没有方法可以拯救自己；似乎他们一切道德的努力，社会的革命，都没有彻底性与持久性，并且在他们每一种努力中，每一种成就中，都还是掺杂着罪恶的成分，妥协的成分。许多人的心中，未尝不抱着一个崇高的社会与人生的理想，然而人类和这理想的距离，不只没有一天一天的接近，有时反而似乎是走入了迷途。

过去两次大战的浩劫，我们不必说了；从我们现行社会制度所产生的种种罪恶与痛苦，我们也不必说了。只就我们日常生活来说，我们到处都看见凶恶、诡诈、阴险、自私。在广大的人群中，我们往往不容易找到几个真正善良的人。就是我们自己，我们有意为善的时候，也常常觉得力与心违，无由自拔。我们所要做的，我们不能做；我们不应当做的，我们偏去做。有的时候，我们身体的禀赋、健康的状况、社会的环境，处处都影响了我们生活的态度和做人的方法，使我们不知不觉地、无可奈何地，陷入痛苦，陷入罪恶。穷乏的人、软弱的人，固然是这样，就是富足的人、康强的人，也并没有不同。我们的世界是罪恶的世界，是苦痛的世界；我们不能救自己，只有爱的福音，能把我们拯救出来。

什么是爱的福音？基督教的中心思想是：“上帝是爱”，“上帝爱世人……”，“你们要彼此相爱”，“你们要爱仇敌”。这就是爱的福音。这个爱是广大无边的，是超越时空的，是亘古长存的。这个爱，不只要把人的环境改变，也要把人的内心改变。这个爱，不只要把人类的社会变得更平等，更合理，也要把人的内心，变得更圣洁，更和谐；只有爱能把人类彻底地改造，只有爱能使世界变成地上的乐园。

然而爱却不是姑息的，而是与罪恶为敌，要和罪恶斗争的。因此，爱就需要牺牲，需要流血。但基督教的爱，却不是要牺牲别人，而是要牺牲自己。耶稣所以叫人爱仇敌，他所以被钉十字架，就是因为他的爱是自我牺牲的爱。这样的爱不只是公道，而也是救赎；它使人弃恶趋善，不再作罪的奴隶。这样彻底的爱是世人所不能了解，不能接受的。对希腊人，它是愚蠢；对犹太人，它是绊脚石；对现代的人，它是不切实际的空谈。基督教以外的人是这样，就是已经接受基督教的，又何尝不是这样。耶稣的所以超绝古今，正在如此。

为什么爱的福音，不能被人接受呢？耶稣说：“如要救自己生命的，必丧掉生命，凡为我丧掉生命的，必救了生命。”我们所以不能接受爱的福音，是因为我们不知道爱就是生命的道路。这条道路是由死入生的。麦子要在地里烂了，才能发芽长穗；假如把它藏在瓶子里，它就会死亡。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。当时把耶稣钉死的人，没有懂得这个道理，现在世界千千万万的人，也没有懂得这个道理。就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人，也未必能够身体力行于万一。不是因为这个道理太崇高，而是因为它太实际，要求太大的代价，也太过与人类自我中心的趋向背道而驰。

我们要怎样才能接受这个爱的福音呢？我们当然要先被它说服，然而单单说服是不够的。我们所需要的不只是理解，而更是能力。能力从那里来呢？显然的，我们自己没有能力。我们应当天天面对着上帝绝对的真美善，天天体认着他在宇宙微妙的关系中所显示的广大无边的爱，只有这样，我们才能得到力量。因为这种体认，这种了解，会使我们惊奇赞叹，景慕崇拜，会变化我们的气质，使我们觉得，只有爱的生活，是人生的真谛，是生命的道路，只有在爱的生活中，人才能从罪恶痛苦中被拯救出来。

上帝是看不见的，然而历史上的耶稣却是看得见的。这个超绝古今的人格反映了上帝的荣光，彰显了上帝广大无边的爱。他的生，他的死，他的教训，他所有的一切，都使我们看见了人类生活的最高峰，使我们惊奇赞叹，景仰崇拜，而不能自已。即使我们不能接受他，效法他，他也会在我们个人生活中，社会生活中，永远向我们挑战，使我们不能安于现状，使我们向着生命的道路，永不止息的追求。

因此，耶稣的诞生，应当就是新希望的诞生，新力量的诞生。让我们尊他为主，向他欢呼，使他把我们从罪恶痛苦的世界中拯救出来。

原载《天风》，1946年12月21日

转载自《黑暗与光明》，1949年12月